全球最大车企的科技豪赌因何栽了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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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16日16:25 CST 更新
丰田(Toyota)是全球销量第一的车企，2021年，当丰田创建自己的科技初创公司时，也抱着缔造行业翘楚的宏愿。丰田挑选了一位美国科技奇才来管理这家公司，想要为丰田的汽车打造可成为全行业标杆的软件。

这家初创公司雄心勃勃，其中一个项目是在富士山麓建设一座全新的城市，在那儿测试自动驾驶汽车、机器人和氢能发电。时任丰田汽车首席执行官的丰田章男(Akio Toyoda)表示，这个新部门将帮助丰田穿越“百年一遇的大变革期”，在这一时期，汽车将实现电动化、互联网连接、自动驾驶，并高度依赖软件。

丰田章男说，该公司将使用Woven Planet这一英文名称（译者注：意为“编织星球”），以体现丰田起初在20世纪20年代是一家自动织机制造商的历史。丰田章男持有该公司5%的股份，他个人投资了3,400万美元，以彰显承诺。

现在，Woven Planet的梦想已经缩水。虽然该公司坚称其最终愿景并未动摇，但丰田已经推迟了全面发布软件的时间，新城也尚未开放。这款使驾车者能够无线升级汽车的软件的开发进度连续三年慢于预期，事实证明，为该软件设定的目标过高，无法按时推出。接下来，那位美国科技奇才也离开了公司，打趣说他这一路掉了不少头发。

现任和前任高管们描述了该软件部门初期的种种失误。那些知道自己需要新的技术专长、却又难以将其与旧的能力和习惯相融合的传统公司领导者可以从中吸取一些教训。Woven部门一开始抱有远大的志向，到头来却无法与丰田的目标相匹配，因为丰田想要的是能够迅速在汽车上应用的具体软件功能。丰田试图在每年生产1,000万辆汽车的同时实现转型，而Woven难以与母公司不断变化的目标保持同步。

这种状况导致项目的最后期限时而提前、时而推后——该软件全面推出的期限一度推迟到2027年。如今，丰田为Woven派遣了汽车制造集团的老将，拉近了Woven与公司其他部门的距离。丰田和Woven表示，新的制度和结构建立之后，Woven的规划现在已经回归正轨，预计将在2025年之前推出该软件的早期版本。

丰田是日本经济的一块基石，直接和间接雇用了数以百万计的工人。半个多世纪以来，丰田所奉行的强调效率、减少浪费和持续改进的生产原则为全球汽车制造商树立了标杆。

丰田的企业文化紧紧围绕有条不紊的生产时间表和严格的预算控制，避免花哨的噱头。包括现任首席执行官佐藤恒治(Koji Sato)在内的大多数高管是日本男性，他们自打走上社会，便一直在丰田工作，在这里构筑自己的事业，小心谨慎地避免犯错。公司的制服不是彰显个性的连帽衫或黑色高领毛衣，而是真正的工作服——丰田工厂的作业服，佐藤经常在内部会议上穿着。


Woven Planet东京总部的设计初衷就是在某些方面效仿硅谷的科技初创企业。

图片来源：AKIO KON/BLOOMBERG NEWS

丰田并不是唯一一家在软件上栽跟头的汽车制造商。通用汽车公司(General Motors)10月底叫停了自动驾驶汽车业务，原因是监管机构对安全性表示担忧，而通用汽车之前还表示要把公司的未来押在此类技术上。

全球第二大汽车制造商大众(Volkswagen)为自己的软件项目花费了数十亿美元，招募了大批工程师，但项目最终却陷入困境。这一挫折造成车型延期推出，并导致前首席执行官赫伯特·迪斯(Herbert Diess)离职。

在“四轮计算机”的制造方面，大众和丰田已经被造车新势力甩在了后面。特斯拉(Tesla)、中国的比亚迪(BYD)及其他公司广泛使用软件来控制汽车的功能，这意味着，从电池续航能力到自动驾驶功能，什么都可以通过在线升级来提升，就像手机上的应用程序一样。

在2020年举行的一次内部会议上，丰田章男鼓励这个即将启动的部门的员工，让他们怀抱远大梦想。他说，他难以在丰田内部鼓励创新，因为丰田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决策往往基于先例。

一份会议记录显示，丰田章男说：“在这个充满未知数的时代，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这些合乎逻辑的机制来考虑。” 他说，在这家新公司，“我相信我们可以做伟大的事情。我相信我们能够改变世界”。

Woven Planet开始用高薪吸引顶尖的外国软件工程师，并收购了一批初创公司，包括在2021年4月收购了美国网约车公司Lyft的自动驾驶部门。

为打造硅谷风格的办公室，丰田在东京市中心的一栋高层建筑内租用了办公场地，配有类似赛格威(segway)平衡车的个人交通工具和绿植，营造放松的氛围。相比之下，在相距180英里（合290公里）的丰田市的总部，公司为节省成本而减少了空调的使用，并关闭了电梯。

丰田章男选择詹姆斯·库夫纳(James Kuffner)来管理Woven Planet。库夫纳是个爱穿牛仔裤加T恤的机器人专家，自2016年以来一直为这家汽车制造商工作，在此之前，他是谷歌(Google)自动驾驶汽车开发团队的一员。现年52岁的库夫纳负责管理Woven Planet的逾2,000名员工，此外还承担着指导丰田章男之子丰田大辅(Daisuke)的非正式工作。35岁的丰田大辅在公司担任高管职务。在截至2023年3月的一年里，库夫纳的收入相当于近900万美元——比他的老板丰田章男高出约200万美元。


2020年，时任丰田首席执行官的丰田章男宣布了Woven City计划。

图片来源：ROBYN BECK/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Woven Planet那些着眼未来的项目包括斥资数十亿美元在富士山脚下建设的一座名为Woven City的氢动力城市，按照计划，将有成千上万的人居住在这座城市，测试自动驾驶汽车和配备机器人的智能家居。

另一个项目是为丰田的汽车开发行业领先的软件。

丰田将这一概念命名为“Arene”，这是一种汽车操作系统，按照设想，可以让驾车者像特斯拉车主一样无线下载各种升级程序。搭载Arene的汽车可以连接到一个在数百万辆汽车、智能家居和城市基础设施之间收集和共享数据的云网络。不属于丰田的外部开发者可以利用Arene设计自己的汽车应用程序和服务，Arene也会开放供其他汽车制造商使用，就像在许多品牌的智能手机上运行的移动操作系统安卓(Android)一样。

Arene得名于一类碳氢化合物分子，后者呈六角形，与Woven标志的形状相同。

这是一个宏大的愿景，很难将其与具体的汽车面市时间表挂钩。软件开发工作也变得更加困难，因为公司希望Arene适用于多种类型的汽车，包括纯电动汽车、混合动力汽车、燃油车和丰田仍然坚持要生产的氢动力汽车。丰田在10月底表示，纯电动汽车并不是减少碳排放的唯一选项。

即使在丰田和Woven Planet内部，许多人也觉得这一愿景很费解。

大约六个月前，一位员工在Woven的全员会议上提出一个简短的问题：“什么是Arene？”经过投票，这个问题被列在向公司管理层提出的问题清单的首位。一阵短暂的冷场之后，首席执行官库夫纳表示他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库夫纳讲了很多他对Arene最初的梦想：利用自动安全功能来拯救生命，且不仅限于控制汽车的驾驶功能。参加会议的人说，回想起来，当时大部分回答都用了过去时，让人感到不解。

当时，“什么是Arene”正是Woven Planet和丰田管理层辩论的问题。开发该平台花费的时间比丰田预计的时间长。丰田的目标一度是在2025年推出该平台的成熟版本，但规划丰田下一代车型组合的团队则预计，Arene的推出时间将推迟到2027年。

据了解会议情况的人士透露，在去年举行的一次产品开发会议上，时任首席执行官的丰田章男从Woven Planet管理层处得知丰田计划在2025年发布的许多软件更新无法按时完成，他随即大发雷霆。


10月东京车展上的丰田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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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年，Woven Planet开始将工作重心转向开发可以尽快推出的软件。这意味着，在设计软件时要特别考虑丰田的汽车，并且要让具备汽车行业经验的管理者加入进来。按照新设想，Arene的最初版本会更加注重车内体验，其具备的功能可以让驾车者对汽车稍作改变，让其发出类似跑车加速时的引擎声，甚至可以让人有种开手动档汽车的感觉。

去年履新的Woven Planet首席技术官约翰·阿布斯迈尔(John Absmeier)在汽车行业和科技行业均拥有多年工作经验。他说，Arene的最终愿景仍然保持不变，其中包括力求成为行业标杆。他说：“过去一年发生的变化是，我们认识到这个愿景不会一蹴而就，必须一步步来。”

今年1月，丰田章男决定让长期担任工程师的佐藤执掌公司，此举加快了Woven的转变。佐藤作为丰田的新任首席执行官，任务是加快公司向电动汽车转型的速度。佐藤在履新数日后承诺，将在2026年之前推出10款新型电动汽车。他希望Arene的全面上市提前到与这些车型的发布同步进行。

佐藤力促Woven Planet将重心转向开发可以尽快推出的软件。

后来Woven Planet更名为Woven by Toyota，以融入丰田品牌。前首席财务官近健太(Kenta Kon)和番头(译者注：身兼CFO和COO双重职能，英文为Executive Fellow)小林耕士(Koji Kobayashi)等在丰田长期担任高管的人士加入了该软件业务子公司的董事会。

Woven by Toyota的员工说，由于未能达到目标和时间进度要求，截至2023年3月年度的奖金被削减。前首席执行官丰田章男将所持公司股份转让给丰田，使Woven成为丰田的全资子公司。丰田称，公司提议的收购价比丰田章男当初购入Woven股票时的价格高出约67万美元，该价格是基于第三方的估值。

丰田在一份内部刊物中称，丰田章男之所以放弃股份，是因为担心，如果同时担任丰田董事长和一家为丰田开发产品的公司的股东，会产生利益冲突。丰田援引丰田章男的话说：“我对Woven by Toyota的感情没有变，我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

今年10月，库夫纳在任职两年半后辞职，接替他的是来自丰田最大的汽车零部件供应商电装公司(Denso)的隈部肇(Hajime Kumabe)。Woven内部人士说，丰田前首席财务官近健太承担了辅导丰田大辅的非正式职责。


Woven东京总部的茶水间。10月份在这里为前首席执行官库夫纳举行的欢送会上，该公司高管发表了讲话。

图片来源：AKIO KON/BLOOMBERG NEWS

库夫纳现任丰田特别顾问(Senior Fellow)，除软件开发以外，还负责公司内部数字能力发展和教育工作。

丰田表示，Arene将于2025年首次在部分车辆中使用，计划在2026年全面推广。该软件最初将只针对丰田的汽车来设计。

在10月下旬于东京举行的一次车展上，丰田展示了Arene的一些功能，其中一项功能是让驾车者在开车时用手指指向周围地点并接收相关信息。Woven从事这项技术研究的人员说，这项功能及其他先进功能将于2026年或晚些时候准备就绪。

汽车行业分析师中西孝树(Takaki Nakanishi)说：“丰田从失败中吸取教训，现在已经明确了自己需要做什么，需要优先考虑哪些事项，丰田已经拥有一项指向2026年的清晰产品规划。”中西孝树最近出版的一本书详述了丰田电动汽车和软件战略的演进。

“问题在于，丰田是否已经找到了长远来看最终会取得成功的模式”，中西孝树说，“库夫纳的时代已经结束，这个最初具有加州冒险精神的公司现在拥有一位来自电装的总裁——像是一家纯粹的日企了。"

Woven by Toyota的一些员工说，他们难以适应新的军令。他们表示，创新软件并不像刹车片或尾气管那样可以在严格的期限内订购和交付。另一些人则说，现在丰田介入了，这让他们感到更有信心，相信自己有能力将项目推向市场。

Woven的首席运营官辛妮·凯亚(Sinead Kaiya)最近离开了公司。她曾长期担任软件行业高管，是该公司高管行列中为数不多的女性之一。几个月前，Woven的员工成立了一家工会，以应对一些人所说的对公司发展方向的不安等问题。

Woven首席技术官阿布斯迈尔说，他认为该公司保留了初创企业文化中的正确元素，而且现在“与丰田步调一致，完全匹配”。


在最近的东京车展上，参观者在丰田雷克萨斯品牌的展台上探索新的软件功能。

图片来源：AKIO KON/BLOOMBERG NEWS

阿布斯迈尔说，丰田和整个行业一样，"在尝试改变的过程中不时遇到挫折"。他说，公司已经有了软件的基础和路线图，“现在要做的是执行和规模化”。

在丰田大辅的监督之下，丰田Woven City的第一个区域将于明年竣工，Woven正为其招募未来的居民。

9月下旬，Woven在东京总部为库夫纳举行了欢送会。员工们聚集在公司宽敞的用餐区域附近，包括阿布斯迈尔、近健太和丰田大辅在内的高管发表讲话，感谢库夫纳的工作。

Woven的新任首席执行官隈部肇过去与库夫纳一起做过软件开发项目，他说，自己不会放弃前任首席执行官的愿景，而是要把这些愿景变为现实。

参加活动的人说，库夫纳看上去很疲惫。轮到库夫纳发言时，他哽咽着说很感恩这段经历，在新的岗位上会想念以前的同事。这位美国高管说，还有一样东西他也会怀念：自己做这份工作之前丰盈的发量。